自特朗普宣布关税战争以来,全球局势进一步陷入高度的不确定性中。特朗普的 " 解放日 " 是否是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末日序曲还是一个需要观察的问题,但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在迅速抛弃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下自身的经济和文化领导权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美股蒸发的数万亿市值是这种抛弃的直接写照。
撇开一系列情绪反应,如何应对特朗普的关税大棒成为一个迫切需要处理的现实问题。我国政府自特朗普上台之后就已在研判特朗普关税战争的范围和强度,对美征收对等关税的做法和一系列配套行动是明确的规划结果,而非纯粹意义上的报复。其他经济体对特朗普的关税同样有自己的预判,英国首相斯塔默的公关技巧就是美国对英国关税相对较低的原因之一。
笔者需要指出的是,一些观点预判的美国 " 闭关锁国 ",全世界其他国家形成新全球产业链的想法,可能对中国以外的其他国家的表现过于乐观。更为现实的可能是,除了我国和欧盟外,其他经济体在对美关税上基本只存在何时对美让利,以及让利多少的问题。以色列和越南削减自己关税的做法只是它们对美初步让利的表现。
欧盟由于自身产业结构和各国经济财政状况的不同,也很难在关税问题上与美国进行实际性对抗。这不仅意味我国将成为唯一能长期抗衡特朗普关税的经济体,也意味着作为三大一级经济体之一的欧盟正走到了自己命运的十字路口。无论选择加征关税与否,都会加剧欧盟内部本已紧张的政治经济冲突。在欧盟一体化幻觉已飘散的今日,欧盟是否会进一步散架才是值得思考的前景。
笔者在上一篇文章中已就特朗普为什么会发动关税战给出了自己的解释。通过考察特朗普长期的思想塑形过程,关税战争是特朗普重塑美国的整体计划步骤之一,也是特朗普顽固信心的初始来源之一。美国日益衰落的事实和特朗普年事已高的事实进一步加剧了特朗普的时间焦虑。这迫使他认为需要采取更为强烈和激进举措,才能扭转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对美国国力的透支。从这一点上看,特朗普与强硬拆除定居点的以色列前总理沙龙非常类似。
在技术层面上,特朗普关税战争的底气建立在两个条件上。其一是特朗普核心支持者,特别是 MAGA 派对关税战争的耐受性;其二是美元依旧作为国际贸易主导货币的事实。第一点的耐受性在于特朗普核心支持者几乎全是这一轮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受害者强相关。关税战争会对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但显然在纽约或者洛杉矶这样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核心世界和俄亥俄乡下这样的边缘世界所受到的影响强度显然差距甚大。
曼哈顿的超市里买不到廉价鸡蛋不代表肯塔基州的乡下红脖子会缺乏蛋制品。华尔街金融资本的股市大蒸发和某个蒙大拿州的红脖子农民缺乏直接的联系。用中国俗话来说,"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红脖子所能失去的比新自由主义受益者们要少得多。
第二点则是特朗普对全球美元价值的压榨。一方面,特朗普在摧毁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同时将不可避免地刺伤全球美元的霸主地位;另一方面,全球美元的衰落与关税战争之间存在时间差。这导致特朗普在发动关税战争的同时,美元仍然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保持作为国际贸易主导货币的地位。这也是为何笔者在一开始指出,只有我国和欧盟才有抗衡特朗普关税的可能性。
事实上我们也可以看到,绝大多数国家在特朗普的关税面前,要么直接选择默不作声,要不就呼吁避免进一步报复升级。用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的话说," 我认为报复并不符合英国的最佳利益 "。
这也是为何本轮舆论斗争的焦点基本集中在对耐受性争夺上的原因。比起取代全球美元,动摇特朗普支持者的耐受性似乎是更为容易的选择。大量关于美国民众将因为关税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报道和分析充斥在各个媒体空间,其中关税对 MAGA 群体的负面影响是重点。
特朗普的 " 赢赢赢 " 是一种提高耐受性阈值的做法。它本质上类似战争期间的对内宣传和信息管控,维持民众,特别是核心支持者对战争的支持和热情。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对美屈服让利,特朗普将获得大量的辩护素材。可以预见的是,随着特朗普关税战争的继续推进,全球媒体对关税叙事的争夺将在接下来几个月变得更为激烈。
现在我们将问题转回到国际政治现实博弈的层面。在特朗普的关税战争下,有多少国家可以承受反抗的成本,理论层面上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这取决于其他经济体们是否能团结一致。但现实中,无力的小国只能选择躺平,甚至声音都没有,关税大战对他们就如同天灾。新加坡这样的城邦国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它只能完全被动承受特朗普关税所输出的负外部性。而有资格思考的二十来个国家们在复杂考量之后,躺平反而成了英日韩这些大经济体的优先选择。
首先是大经济体们难有对等征收之外的有效反制措施。不对美征收对等关税不仅在政治上会被视为软弱之举,在事实上也将成为对美让利的表现。当然在微观的层面上,存在许多不增加关税的办法转移一部分关税压力到美国人身上。在任何国际贸易中,成本转嫁都是无法摆脱的现实,更何况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本身就在鼓励成本转嫁。但所有这些办法都没有对等关税来得直接有效,并极大堆高实行政策的成本。
在实践上,不对美征收对等关税不仅等同于向美国直接让利;更为糟糕的是,这将降低特朗普未来进一步索取更多让利的难度。毕竟,摧毁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才是特朗普的根本目的,减少贸易逆差只是问题的诸多外显之一。
那么对等征收呢?对美国的贸易顺差程度、本国的经济和财政情况、对美的军事政治依赖程度是剩余的经济体必须思考的指标。更简单地说,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的战略自主能力是衡量对美关税反应的最终标准。
考虑完的结果,就是英日韩等经济体纷纷选择躺平。
对脱离欧盟的英国而言,英美特殊关系是维持英国全球影响力的最后底裤,以至于英国首相斯塔默将 10% 的对英关税视为英国的相对胜利。
对日本而言,石破茂直接将美国关税定义为 " 国家危机 "。在强烈恳求美国将日本排除在关税征收范围之外的同时,日本政府已经老老实实开始起草经济措施,以帮助企业和家庭抵御美国关税的影响,并着眼于编制额外预算为其提供资金。
对韩国而言,连总统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国家就更不可能在这种重大问题上做出如何决策。
大部分主要经济体的意志不坚定也成了特朗普关税胜算方程式的一部分,即便从我国讨不到便宜,也可以通过舔其他经济体血包的方式回血。所以如果认为特朗普只是在复刻 19 世纪帝国特惠制,那肯定颠倒了特朗普的关税逻辑。一定程度的帝国特惠制复现只是特朗普国际贸易政策的副产品而非主要目的。
在重重筛选下,我国和欧盟是唯二拥有反抗可能性的经济体。相比较中美,欧盟国的经济体量也足够大,也拥有相对可替换的国际贸易结算货币,也具有产业上一定程度的独立性,至少整日强调自己独立自主战略能力的欧盟并不承认自己是美国的经济殖民地。甚至单纯从货币国际化程度看,比起我国,欧盟的条件可能更具优越性,毕竟欧元的国际化程度确实超过了人民币。欧盟也是除了北美之外,整个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网络最为重要的老家之一。
问题是,与我国迅速实行对等关税不同,除了马克龙无人理会的威胁之外,也只有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缺乏细节的威胁。这恰恰暴露了欧盟并没有自己所宣称的独立自主战略能力。
笔者之前的文章指出,欧盟最大的问题之一就在于超主权机构很难避免主权国家 " 大难临头各自飞 " 的局面。泛欧洲共同体意识是一个很美丽的想法,但如何从欧盟中多分一杯羹才是每个人最真实的需求。
在特朗普关税面前,欧盟国家充分演绎了何为人生百态。支持对抗者有之,反对对抗者亦有之。各成员国更是在这一问题上莫衷一是,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意大利和西班牙代表的是从财政上反对关税升级的国家。一方面,作为欧盟内最重要的二流国家,它们在欧盟内部大到不能倒;希腊可以破产,但这两个国家破产将对欧盟经济产生毁灭性影响。另一方面,这两个国家又代表了南欧国家债台高筑的现实。欧盟对特朗普关税的任何全面对抗都将导致本已恶化的财政预算进一步失去挪转余地。这也是为何完全处于政治光谱不同位置的两国政府都呼吁欧盟保持冷静,避免全面对抗。
东欧国家更多代表从对美政治军事依赖上反对关税升级的国家。与西欧国家相比,这些国家与美国的相对贸易顺差一般更小,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对美依赖程度也更高。不少国家因为特朗普在俄乌问题上的转向存在普遍不满,但这种不满不足以让他们忽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除非投降俄罗斯,它们只能依赖美国。
这不仅是波罗的海三国的基本认知,也是波兰这样东欧强国的认知。用波兰总理图斯克的话说," 这是一次严重且令人不快的打击,因为它来自我们最亲密的盟友,但我们会挺过去的 …… 我们两国友谊也必须经受住这次考验。"
法德是最积极的抵抗者,或者更准确地说,仅有的主要推动者。德国在面临严重工业衰退的情况下,特朗普的关税堪称对即将上台的新政府迎头痛击。《卫报》更是用 " 棺材上的又一颗钉子 " 宣判德国汽车制造业的 " 死刑 "。善于表演法国独立自主性的马克龙更是如此。
在特朗普关税大棒落地之前,法国就一直在推动欧洲内部统一抵抗的声音。法德如果在欧盟之外,那么它们可能也只能像英日韩一样放弃抵抗,但借着欧盟的体量,它们显然有一些更多的想法。
然而法德借助欧盟对抗美国关税的做法,实际就是将一部分法德自己的成本摊到其他欧盟国家身上。否则法德完全可以绕过欧盟自行宣布对美国征收关税。当然,很多读者可能会指出,欧盟掌握了贸易方面的对外权利。但不要忘记,理论上也属于欧盟权利的以《申根协定》为基础的自由边界政策,在主权国家的紧急状态面前不值一提。甚至更赤裸裸地说,法德带头破坏欧盟规则,欧盟又能有什么办法。
法德分摊成本的做法已经引起其他国家的强烈不满。更为糟糕的是,法德在推动欧盟对抗美国的同时,还试图尽可能将成本转嫁到对方身上。比如,由于法国是欧盟最大的葡萄酒生产国,且大部分销往美国,所以在上个月欧盟的对特朗普钢铝关税的反制清单中,法国总理就要求将美国波本威士忌排除在外。再比如,德国即将上任的新政府直接通过五千亿欧元刺激德国国内生产的计划也让其他欧盟国家大呼德国在欧盟内部搞不公平竞争。
通过以上事实,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各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和欧盟的官僚主义迷宫是欧盟至今没有做出明确回应的原因。这本质上是欧盟作为超主权机构挥之不去的问题,特朗普关税只是进一步激化了各方矛盾。
在漫长的讨价还价后,欧盟最终确实会给出对美国关税的回应策略。它缺乏战略自主能力的事实导致它有极大概率在这场 " 眨眼游戏 " 中率先出局,特朗普的每一次加码,都会刺激欧盟内部意见的分裂,并强化欧洲一体化产生的负面效应。或者更准确地说,特朗普有太多办法绕过欧盟和法德,分化一个个具体国家的意见。
至于曾经还经常被提及的中欧经济战略合作,笔者只能说理论层面是丰满的,政治现实是残酷的。相信国内观察者们也不难看出,疫情尤其俄乌冲突之后,欧盟在我国经济战略考量中的分量已经越来越轻。何况,即使到了今天,欧盟的主流政治力量在整体上也还是根本没有多少意愿加强与我国的经济协作。
欧盟的各种放风声音中,既有强调南方市场协议的重要性,也有强调地中海经济圈,唯独很少谈到加强中欧贸易协作。或者说,这一声音几乎在学术圈之外没有什么影响力。曾经的《中欧全面投资协定》从其诞生的一刻就迈入死亡。
中美打架,确实是欧洲遭殃。但欧洲人已用过去多年的历史教训证明了自己在美国压力下的选择倾向。随着越来越多的经济体将在这场关税战争中对美屈服,我国将成为对抗特朗普关税的最后堡垒,这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将极大考验中美两国的战略定力。这也是为何笔者特别强调加强共同体和区域内循环建设的重要性。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代表了全球经贸格局的深刻重构,加大内部市场的整合才能增加抵御外部剧烈波动的能力。新自由主义全球化下虚假的战略合作美梦结束了,现在欢迎回到残酷而又痛苦的大国战略竞争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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